8月21日,在湘黔寨老的帶領(lǐng)下,20多位愛心人士代表到地湖鄉(xiāng)江口村吳林軒、永興村吳林鋒、永光村吳莉和湖南省會同縣地靈鄉(xiāng)團結(jié)村吳燦家中,恭賀4位農(nóng)村學(xué)子分別考入哈爾濱工業(yè)大學(xué)、武漢理工大學(xué)、貴州大學(xué)和西南交通大學(xué)國家級重點院校,給每個家庭捐資5000元現(xiàn)金,幫助他們到大學(xué)進行深造。每到一處,家長們高興地拿出蜜餞茶等當(dāng)?shù)靥禺a(chǎn)招待愛心人士,并鞠躬表示感謝,之后在中堂屋門前合影留念。
為使寒門學(xué)子感恩奮進,寨老們帶領(lǐng)他們參觀了吳氏宗祠"世德堂",重溫世代相傳祖訓(xùn),希望他們德學(xué)兼優(yōu),做國家棟梁之材,并關(guān)注地湖的鄉(xiāng)村振興事業(yè)。
尊師重教在地湖源遠流長,元末明初,苗族吳姓先祖也是讀書人走的仕途路,官至五品,為躲避戰(zhàn)亂,隱居于湖南省會同縣地靈鄉(xiāng)與天柱縣地湖鄉(xiāng)交界處至今約25代,為了生息繁衍后代,制定了“勤耕、苦讀、重教、睦宗族、和鄰里、濟貧助困”家風(fēng),清雍正初年,吳氏宗親在鰲山之巔集資修建祠堂,部分用于私塾課堂,解放后成為國立地湖鄉(xiāng)學(xué)校,很多湘黔邊界苗侗學(xué)子從此走出大山,改變了命運。盡管祠堂是心靈的家園,靈魂的歸屬地,是傳統(tǒng)社會人倫道德、家族凝聚、社會安定基石的建筑,但學(xué)校是培養(yǎng)國家人材的地方,為了不影響學(xué)校的教學(xué),吳姓仁人志仕在寨老的倡議下,周邊湘黔6個村寨5000余人捐款,于2018年將宗祠遷建于馬鞍山下,宗祠建成后,大家商定,要為考取211和985國家重點大學(xué)和清華、北大的農(nóng)村學(xué)子捐資助力,為光宗耀祖者喝彩。
這次活動已是第四個年頭,前三次活動曾捐助3人上重點大學(xué),仍由湖南省地靈鄉(xiāng)團結(jié)、新開、坳上鎮(zhèn)戴家團村寨老吳宗連、吳得勝和貴州省地湖鄉(xiāng)永光、永興、江口、中河村寨老吳得玉,吳得彬聯(lián)合發(fā)出倡議,得到湘黔邊界吳姓宗親200余人次的積極響應(yīng)和捐款,四年共籌得資金40000余元資助7名寒門學(xué)子到高等學(xué)府深造。
進入地湖,凡問到吳姓人群何時及為何會在地湖定居下來時,答案會出現(xiàn)驚人的一致性?!拔覀冏嫔嫌兴拇蠊?,即世祿、世德、世銘、世雄公,我們地湖人是世德公的后裔”,“世德公是來地湖賣魚后與蔣氏太婆結(jié)婚才在地湖定居下來的”。就連問到周邊的蔣姓或朱姓等外姓人群時,也都會說:“地湖吳姓人群是他們的太公‘世德公’來地湖賣魚后定居此地,才慢慢發(fā)展壯大的?,F(xiàn)在地湖的吳姓人群都是他們‘世德公’的后代,若他們的‘世德公’不來地湖賣魚,吳姓人群也不會在地湖繁衍壯大的?!?br />
“世德公地湖賣魚”的故事,在地湖片區(qū)人群中家喻戶曉、耳熟能詳,但世德公為何許人也?單憑老百姓的記憶,無法說清其詳細情況,也不知他于何年來地湖賣魚而遷徙至此。幸運的是,當(dāng)?shù)剡€保存著各式各類的族譜,不管是《吳氏總譜》還是《吳氏族譜·地湖分譜》,抑或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火爐譜”(小房族譜)的族譜,都對世德公的“生辰八字”有明確的記載。1987年《吳氏族譜》記載:“世德,字楚晉,生元太(泰)定丁卯。至正甲午,領(lǐng)印綬本處總管府僉事。大明更歷,革府設(shè)州,由是棄官歸里。洪武三年卒,葬地湖虎形寅山申向,永不許附葬。元配地湖蔣氏,葬豬形;繼羅氏,葬大山鳳形,生子尚林、尚彬;次繼李氏,葬月冉,生子尚忠、尚聰;又繼印氏,葬吉羊坪鰍形,生子尚機。共有五子。”目前,世德太公的墳?zāi)挂琅f保留在地湖虎形山中。世德太公墓前碑文(見圖3-1)上寫道:“官任元總管府僉事,由遠口徙地湖開基。諱世德,字楚瑨。乾隆四十五年庚子歲季冬月四房孫子公立,吳公基?!辈殚喯嚓P(guān)史料后得知,這里所指的“元總管府”,指的應(yīng)該是元朝時隸屬于湖廣行中書省的靖州路總管府。
2000年新修纂的《遠口吳氏通譜》對世德公則有更詳細的記載:世德公,六七公三子(昔譜居二)。字楚晉,生元泰定丁卯年(1327),元至正甲午(1354),令印綬本處總管府僉事。1368年奉命北上,至陜西華陰任主簿。大明更歷了,革府(總管府)設(shè)州。時值吾祖抱病,由是棄官歸里。待至洪武三年(1370),德祖壽終正寢,享凡43歲,安厝于地湖虎形山之陽,寅山申向。后人立誓:“太祖塋地,永不許附葬!”元娶蔣氏,無子,葬豬形,其碑鐫“皇封誥命夫人”;次娶羅氏,葬大山鳳形,子二:尚林、尚彬;三娶李氏,葬螺絲井月形,子二:尚忠、尚聰;四娶印氏,子一:尚機,葬吉羊坪鰍形(今早禾田對門桑沖口);五娶儲氏,子二:尚青、尚云。
較之于1987年修撰的《吳氏族譜》,2000年新修纂的《遠口吳氏通譜》的變化不在于歌頌世德公的豐功偉績,而是首次將尚青、尚云兩個房支加入地湖世德公位下。至此,世德公位下,由原來的5個房支增加到現(xiàn)在的7個,即“尚林”“尚彬”“尚忠”“尚聰”“尚機”“尚青”“尚云”。前5個房支在稍早前編纂的各類族譜中都有明確的記載,“尚青”和“尚云”房支在2000年以前修纂的各類吳氏族譜中均無記載。據(jù)參與此次族譜修撰的吳Z.Z.老人家介紹,2000年修譜時,根據(jù)此前修撰的《吳氏族譜》提供的線索,修譜委員會成員通過各種途徑,與“尚青”和“尚云”兩房支的后裔取得聯(lián)系,并最終認定他們是世德公的后裔,因此,將他們編入《遠口吳氏通譜》中。至于為何要將這兩個房支也加入地湖吳氏宗族中,2000年修纂的《遠口吳氏通譜》(第5卷)中有說明,即“尚青在元代隨父去陜西省華陰,其父任知縣,卸任后,晚年隨子由陜西返鄉(xiāng)時,定居三穗縣,為下德明開基祖”。對于為何將尚云公也列入世德公位下的房支,2000年修纂的《遠口吳氏通譜》(第5卷)中同樣有記載:“自元末隨父世德公住陜西省華陰縣定居華陰以后,子孫綿綿,年代久遠,早無聯(lián)系?!?br />
雖然“尚林”“尚彬”“尚忠”“尚聰”“尚機”五大公在2000年以前修纂的《吳氏族譜》中被視為世德公位下的五大房支,不過這五大房支中,并非所有的后裔現(xiàn)都生活在地湖。據(jù)對當(dāng)?shù)厝说脑L談并結(jié)合族譜記載,筆者發(fā)現(xiàn),現(xiàn)居住在地湖的吳姓人群,主要為長房“尚林公”和四房“尚聰公”的大部分后裔。具體分布如下,“尚林公”大部分后裔現(xiàn)居住在巖板頭、倉管團、板栗山、獨坡、橋沖、桐油灣、中河、下河等地;“尚聰公”大部分后裔現(xiàn)居住在甄家墓、橋沖、中河、下河、羅家灣、新寨團、龍轉(zhuǎn)塆、墨園團、早禾田、桐木塖、江口、大樹腳、眾塘、射旗沖;其他公的后裔因各式各樣的原因遷徙它地。從地湖吳姓人群的現(xiàn)有認同來講,他們都認同世德公為其始祖。在基于同屬世德公后裔的前提下,吳姓人群也會按照房支細分為尚林公和尚聰公兩大支,即尚林公后裔也會進一步認同其是尚林公的后裔;而尚聰公的后裔也會認同其是尚聰公的后裔。
前文已說,地湖吳姓人群視世德公為地湖開基始祖。至于世德公為何要到地湖開基,因缺乏可靠的歷史材料記載,具體情況不詳。不過吳姓人群都會講世德公是來地湖賣魚后,留在地湖的。于是就有了“世德公地湖賣魚”的故事。該故事在地湖家喻戶曉,且人人都認為這個故事是真實的。故事內(nèi)容大致為:
世德太公原本生活在清水江邊的遠口,家有世祿、世德、世銘、世雄四兄弟。世德太公在家排行第二。在20歲左右的一天,世德太公從遠口挑著魚來地湖賣。當(dāng)時,地湖主要居住著蔣姓人,其中,蔣姓人群中有一戶大戶人家,蔣父曾做過官,當(dāng)時在地湖很有勢力,掌握著大量的山林和田產(chǎn)。但唯一的缺憾是家中育有一已長到18歲還不會講話的“啞巴女”。蔣家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濟于事,最后偶遇一算命先生,告之該女乃要“見夫才能說話”。說來也巧,就在世德太公挑著魚經(jīng)過地湖巖板頭路段時,被蔣姓“啞巴女”看見,并跑回家告知其父親“有人賣魚來了”。蔣父見女兒能開口說話,高興至極,并聯(lián)想到算命先生所講該女要“見夫說話”這一“預(yù)測”。于是就特意將吳氏世德太公留下來,雇其當(dāng)長工,開荒種地。后見吳老實能干、心地善良,就將其女兒許配給吳姓世德太公,吳姓世德太公也就成了蔣家的上門女婿,并贈送這對夫婦一塊柴山(虎形山)。世德太公墳?zāi)咕驮诨⑿紊健?br />
這個故事的可信程度很值得商榷。我們暫且相信世德公確實來地湖賣過魚,但世德公一到地湖,蔣姓財主的“啞巴女”即能開口說話,這一點很難讓人信服,且吳姓宣稱世德公曾任湖廣行省靖州路總管府僉事與上文的“賣魚”人、“長工”的身份顯然不符。因此,從整個事情的前后邏輯分析,此故事很有可能是世德公后人有意建構(gòu)出來的。但即使是一個被人刻意建構(gòu)出來的故事,為何會一直在地湖片區(qū)流傳至今,且當(dāng)?shù)厝硕夹乓詾檎婺??若要深究這一問題,顯然需要將此故事置于插花地這一特殊區(qū)域中加以把握。
在前文中,已指出,地湖自明萬歷二十五年以來,已經(jīng)成為天柱縣身陷會同縣轄境中的插花地,雖然其后天柱縣的行政歸屬由湖廣行省靖州管轄改隸為貴州省黎平府及之后的鎮(zhèn)遠府管轄,但只地湖也只是由縣一級插花地變成了省一級插花地而已,其屬于插花地這一實質(zhì)性的情況并未改變。而插花地社區(qū)中,最大的問題則是土地權(quán)屬確定的問題,若吳姓人群在地湖沒有獲取土地的所有權(quán),插花地格局也只會是空中樓閣而曇花一現(xiàn)。在梳理相關(guān)文獻后,筆者發(fā)現(xiàn)地湖在經(jīng)歷多次“劫難”后,屬于插花地的“命運”一直未變。我們先拋開其他復(fù)雜的層面,僅從土地權(quán)屬層面講,吳姓人群獲得地湖土地的所有權(quán)是不容忽視的因素之一。至于吳姓后裔的土地所有權(quán)是如何獲得的,土地自由買賣、過繼、祖遺等方式都可以實現(xiàn),但一定要溯源世德公是如何獲得當(dāng)?shù)赝恋厮袡?quán)的,顯然非常困難。于是,為了表明世德公到達地湖后獲取土地的“合法性”,或更直接地講,世德公后裔為了確保其插花地“主人”的身份,需要利用有影響力的故事來進行自我表述,因此,“世德公地湖賣魚”的故事也就隨即被建構(gòu)而生。
但故事終究經(jīng)不起推敲,其間也存在眾多疑點,尤其對于蔣姓人來說,更不能容忍吳姓人群就這樣輕易“竊取”了本該屬于他們的土地。為了能進一步表明吳姓人群入住地湖的合法性,地湖坊間流傳著第二個故事,即“虎形山柴山糾紛獲勝”。筆者將在下一小節(jié)中詳細講述并進一步分析故事背后的意義。
“虎形山柴山糾紛獲勝”:入住權(quán)的獲得
若上文所述“世德公地湖賣魚”是地湖吳姓人為表明身份,有意建構(gòu)出來的故事,旨在說明吳姓人群進入地湖合法性的話,那么這種合法性必須基于土地權(quán)屬的獲取才站得住腳跟。于是,當(dāng)?shù)厝嗽谥v述“世德公地湖賣魚”的故事后,往往會接著講述第二個故事,即“虎形山柴山糾紛獲勝”,其故事內(nèi)容大致為:
世德公與蔣氏“啞巴女”結(jié)婚后,經(jīng)幾代人下來,人丁越來越興旺,占有的土地越來越多。蔣姓人認為吳姓人對他們構(gòu)成了威脅,且認為吳姓人之所以能發(fā)展得這么快,是因為他們把原本屬于他們的風(fēng)水寶地“虎形山”要去了。于是蔣姓眾等商議,要求吳姓人歸還“虎形山”。在吳姓看來,虎形山是自己的祖墳山,自世德公葬下之日起,這一片山地就注定了永久屬于吳姓,因為在這一區(qū)域的文化邏輯里,宣稱自己占有某一塊土地最有力的證據(jù),莫過于將家里過世的男人葬在這片土地上。而且這片山是世德公岳父贈送給他的“禮物”,贈禮者將自己贈送出的“禮物”索回,完全違背了禮物流動的邏輯。而且贈禮者和受贈者都已故,誰——即便是雙方的后代,都沒有資格再次更改這片山林的歸屬。世德公的幾個妻子都沒有與他同葬在這片山上,不能不說是一種遠見。這樣就引起了一些糾紛,但蔣姓有勢力,而吳姓有道理,糾紛很難解決。
經(jīng)雙方協(xié)商,最后的判決方式是,雙方同時砍一棵大樹,依據(jù)樹最后的倒向來判定哪方獲勝。吳姓砍該樹的上邊,蔣姓砍下邊,樹被砍斷后若倒向了上邊,算吳姓贏,反之則蔣姓贏。按正常來說,蔣姓肯定會贏,因為樹的長勢已經(jīng)嚴重往下邊傾斜。但說來也巧,就在樹快倒的時候,突然吹來一陣“神風(fēng)”,將樹吹倒在了上邊,結(jié)果吳姓贏了。此后,吳姓人更理直氣壯地宣稱該山是自己的了。
上述故事的結(jié)局是吳姓人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且獲得了“虎形山”的土地所有權(quán),當(dāng)?shù)貐切杖苏J為:“我們吳姓是在神靈的保護下才得以獲勝,這是天意,既然天意都這么判決的話,那么本該屬于吳姓人的東西,蔣姓人再怎么爭也是爭不去的?!被谶@樣的解釋,吳姓人在地湖居住的“合法性”地位進一步鞏固了。(謝景連)
2025-01-22 20:25:05 回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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